2016年1月20日 星期三

滿文的傳承:中國滿文學者王慶豐






以傳承滿文滿語為己任的王慶豐

2007


    1955年夏,即將高中畢業、被推薦將升入外語院校學習歐洲語言的王慶豐在學校裏忽然接到緊急通知,要他速去面談。接待他的是時任中國科學院語言所學術委員兼秘書長吳曉鈴先生。吳先生對王慶豐講,中科院接到一項重大任務:舉辦滿文班,現正在選拔學生。吳先生徵求王慶豐本人的意見。原來,在1954年中央召開的青島民族工作會議上,周恩來總理聽到許多人大代表和專家學者關於“拯救滿文,培養滿文人才”的呼籲,當即委託中國科學院郭沫若院長親自去抓這項工作並具體落實。一個以拯救滿文為目的的滿文班開始創辦了。教學工作由中科院語言研究所負責,近代史所負責教務後勤工作。學員學成後分配於語言所第四研究組(民族語言室)和近代史所的清史組工作。

    王慶豐選擇了學習滿文。雖然同時入學的學生不足十人,但在九月初舉行的開學典禮上,他卻見到了全國人大代表、中科院語言所所長羅常培、中科院近代史所所范文瀾、全國人大代表載濤(溥儀的叔叔)等知名人物。他感受到國家對搶救滿文的重視。

    教授滿文的是已經七十五歲的蒙古族名儒克敬之老師。吳曉鈴先生對學生們說,為了選好名師,我們在北京城裏找了個溜夠,才找到你們這位克老師。羅常培先生為了教好你們的滿文,特意拿幾篇很重要又很難搞的東西請克老師漢譯滿、滿譯漢,考了他一下。沒想到他的水準如此之高。羅先生十分高興:他的古漢語和滿文太棒了。可謂是百裏挑一、全國少見。

     克老師經歷了新舊兩個社會,教過無數弟子。出身名門的他具有深厚的語言學功底。他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內閣學士賽尚阿。他的伯父、同治朝孝哲皇后的父親崇綺中過狀元,清朝二百多年間唯一一位滿蒙出生的狀元,官至內閣大學士。他的父親崇綱做過駐藏幫辦大臣,是清代著名的翻譯家。克老師的父祖兩輩都有很多傳世的語言學著作。克老師本人精通滿蒙漢語,曾做過咸安宮滿文教習。父親早亡的啟功先生是他哥哥的外孫,啟功自幼年起隨母親在他家長大,成年後還常常找他請教古漢語問題。他曾在宮廷內專教皇親貴族數代子弟,還在滿蒙高級學堂任職教授,堪稱一代宗師。這次看到國家如此重視搶救滿文,他的表弟載濤先生又再三鼓勵,古稀之年重操已放下三十餘年的教鞭,克老師感慨萬千,他要把平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這班年輕的學生。

    克老師年邁行動不便,社科院和語言所的校方董事會安排每天上午的四節滿文課在克老師的家上。那是位於東城區香耳胡同的一個老式四合院。克老師對學生們的要求十分嚴格,而課餘的相處卻非常融洽,對學生總是充滿了信任與期望。除了很少談及自己的家事外,克老師與學生們幾乎無話不談。他親自編寫了大量實用性很強的教材。從入門起,直到他用畢生精力撰寫的工具書等著作,全是這個班使用的教材。現年67歲的王慶豐手頭保存的就有克老師撰寫的大量手稿:《滿文十二字頭》、《清文接字》、《清文指要》、《滿、漢、蒙對譯ala篇》、《滿、漢對譯十二月歌》、《滿、漢對譯歇後語》、《滿、漢對照詞語概說》、《盛京賦滿漢對譯》、《盛京賦漢文解說》、《滿文小篆研究》、《滿漢古文用法解釋》……隨克敬之老師學習期間,王慶豐深深體會到老師學識的價值。他決心通過自己的努力使滿文後繼有人,同時也想讓盡可能多的人瞭解這位可親可敬老師的人品,瞭解他那鮮為人知的學術地位。

    在分配到中科院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所工作後,王慶豐到新疆錫伯族地區做語言後期實習,然後開始正式工作。在退休前的四十年中,他走遍了祖國操滿"通古斯語的民族地區,與少數民族群眾,特別是操滿語老人們長期交往、密切接觸。在學習到豐富語言知識的同時,與那裏的各民族人民建立了親如手足的感情。每次分離,都給他留下難捨難分的思緒。回顧往事,這個研究語言的學者常常忘情地說:“北京是我的家,民族地區是我的第二個家”。那些音容笑貌如在眼前的老人們,是他的一位元位元可尊敬的語言老師。在滿語日益成為瀕危語言、化石語言的情勢下,僅存的滿語老人們的離去,不僅僅是他們生命的終結,他們同時帶走的還有我們國家和人類難以再生的寶貴文化財富。

    每每憶及克敬之老師和那些教給他無數活的語言知識的少數民族老人,王慶豐都會感到自己肩上沉甸甸的。他決心用自己的一生來傳承滿文――那曾經以中國官方文字的身份承載了二百多年歷史的語言文字。王慶豐退休之前,發表的學術著作有:榮獲第二屆國家圖書獎和中國社會科學院第二屆優秀科研成果獎的《新滿漢大詞典》(承擔了120萬字的工作量),“七五”規劃國家重點專案、榮獲中國社會科學院第二屆優秀科研成果獎和中國人民大學吳玉章語言文字基金成果優秀獎的《中國少數民族語言使用情況》,民族所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少數民族文字處理研究》(承擔了滿文和錫伯文部分的研製開發工作),中國與加拿大國際合作專案《世界的書面語使用程度和使用方式概況》(承擔了滿語、滿文、赫哲語、鄂溫克語、鄂倫春語等部分),完成了《滿語音檔》,編纂了《滿文講義》。此外他還撰寫或翻譯了一批價值獨特的滿語研究、滿俗、滿族民間故事及工具書等方面的文章。由於手頭積累的資料、手稿很多,而且其文化價值難以估量,王慶豐決心利用自己退休後的時光,將它們陸續整理、編纂出來。為後人留下盡可能多可供參考的東西。

    王慶豐是五十年代國家培養的第一批滿文人才。此後,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由中國科學院、中央民族學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每隔十年培養一批,每批只招二十名學員。這些學員有不少也流失改行了。王慶豐對滿文滿語的前景憂心忡忡,改革開放以來,社會上出現了“滿文熱”,北京東城區政協和民委1982年開辦了滿文班。王慶豐被聘為滿文教師和顧問。1985年北京滿文書院成立,王慶豐又到滿文書院任教。他在滿文教學崗位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他希望通過這一實踐總結出一套適合新形勢下滿文教學的新方法,編寫出新的實用教材。他還有一個心願,就是將手中留存的恩師克敬之先生的大量手稿編輯出版,書名也想好了――《一代滿蒙語宗師克敬之先生文集》。

    在王慶豐的經歷中,有一件他記憶最深刻的事情。由於受文革等影響,王慶豐等滿文班同學的學歷和職稱在八十年代中尚未落實。已經到文學所工作的吳曉鈴先生瞭解到情況後,向有關領導寫了長達七八百字的證明和建議材料,稱王慶豐等“堅守崗位、孜孜於絕學垂三十年,令人嘆服。”還對另一位改在房山工廠任職的滿文班學員提出“未免楚才晉用,亟應使之歸隊”,對滿文人才的現狀,他提出“我輩不容坐視矣!”吳先生還與熟悉此情況的全國人大滿族代表侯寶林聯繫,侯寶林先生也寫了一份證明。之後,王慶豐等滿文班學員的學歷與職稱陸續得到落實。

     回顧走過的道路,王慶豐對滿文滿語充滿了感情。他說,要是總結一下自己六十多年的工作與生活路程,那就是四個字“滿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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